今朝在潺潺溪水般的声音中醒来，这是他所熟知的钢琴曲，今夕弹奏的死公主的孔雀舞曲。少年有些好奇，妹妹很少弹这首曲子，她对自己说过，拉威尔的旋律很忧伤，是分别时候才会弹奏的。难道是想父母了吗？他失落了起来，回想起紫玉说过的话，心情却是越纠结。
十月朦胧的雨声与流畅清脆的钢琴声交缠着，让人贪恋着温暖的被窝。今朝以惊人的毅力抛开了被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用最短的时间穿戴整齐，梳洗干净。做完了一切，他来到琴房前，此刻今夕弹的曲子已经换成了哥德堡变奏曲，当然是修改过后。
在门前静静听了一小儿，今朝发觉妹妹弹错了很多音节，意识到她的心情很差。可惜没有从手里变出甜点的魔法，少年遗憾着推开门，钢琴声戛然而止。今夕合上了琴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强撑着精神问道：
“哥哥，起得好晚。昨晚没等到你我先就睡了。”
今夕说的话让少年有点儿心虚，毕竟自己又一次夜不归宿，让她知道肯定又是一顿说教，于是赶忙岔开话题。
“你昨天跟我谈过的那个占卜师，她父母和我们的爸妈是同事。”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没有跟你说。”今夕点点头，表情没有波澜。
“果然如此吗？真是巧。”今朝干枯地附和，然后怀着觉悟开口了。“今夕你知道罗道自杀前有什么异常吗？”
“果然哥哥还是没有放弃……他和平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极端情绪。”少年失望之际，今夕又继续说道，“但校篮球队的经费申请很不寻常。”
罗道是校篮的主力，也许与此有关，今朝打起了精神。
“采购的篮球数量非常大，而且还频繁到外省参加比赛，所有的费用都毫无阻碍的批了下来，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少年沉吟了一下，就告诉妹妹自己打算到学校一趟。
“还在休假啊，你能进得去吗？”今夕神情很无奈。
“就说忘记拿作业了，门房应该会让我进去的。”今朝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今夕双手捂心，可怜地说道：
“什么时候哥哥已经把撒谎当成职业了？我真的好伤心。”
“千万别把小白脸当职业就行了。”
开着玩笑，少年打算出发。他说出再见前，今夕微笑着对他说道：
“已经是秋天了，去外面多穿件衣服。”
今朝心中一阵温暖，感到唯一家人的重要性，他走到今夕身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次没有弄乱发型。午饭你自己吃吧，我出门了。”
妹妹有些不好意思，细声说：
“在外面可不许随便摸我的头。”
看到这样的今夕，少年也有些意外，平时在家里强势得像武则天一样，这次居然说话这么温柔。也许摸头是个治疗骄横跋扈的偏方，下次不妨也试试。
秋风秋雨的时节总是带着忧伤的气氛，走在路上无数落叶飘落，低飞的燕子在鼓楼四周觅食，发出急促尖利的叫声，让人的心情也变得低落。骑到校门前的时候，恰巧雨也停了，今朝按着准备好的说辞骗过了门卫，推车走进了学校。把脚踏车停在车棚，少年思考了一下，决定到篮球社先调查一下，再到教室里找找罗道写下“一张桌子，一方格子。四十张桌子，一座监狱”的纸，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希望警察不会已经当证物什么的拿跑了。
推开篮球社的门，今朝实在很佩服这些校队的人，脏成这样居然没有一个人打扫，灰尘呛得他直咳嗽，不得已只好用手遮着口鼻调查。不愧是运动类的社团，连日程表日记之类的东西都找不到，只有些零食堆在桌子上。少年犹豫了下打开了一包薯条，里面看起来很正常，没有毒品。打开抽屉，不是空的就是护腕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可疑的。
今朝将视线转向了装满篮球的推车。
“果然还是这里有问题吧。”
少年拿起一个篮球仔细地观察，掂了掂分量，然后换一个。他掂到第二十八个时候，感到了异常，这个篮球比别的明显要重一些。今朝从包里拿出直刀，鼓足力气扎破，然后从里面撒出来一地的白色结晶。
“天崩也不慌”的少年发觉自己根本配不上这个称号，最近他情绪的波动越来越大，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考验他的承受力一般，先是老道自杀，然后是默露的反复无常，现在又是学校里居然藏匿着毒品。
他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陌生人的电话。今朝接起来以后，响起个第一印象很稳重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今朝吗？”
“嗯，你是？”
“名字虽然不方便告诉你，不过你可以称呼我JOKER。从你的角度来看，也许我应该对罗道的死负责，毕竟他的上线就是我嘛。”
今朝握紧了手机，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是准备自首了吗？”
“怎么会？我们组织大得很，想自首也不会有那个机会的，走进警局的瞬间应该就被自己人杀掉了。”男人平淡地叙述着恐怖的事情。
“那你想干什么？想收买我吗？”
“哦，很敏锐嘛，不过我想做得的事情更进一步。”男人低笑着，说出了目的。“加入我们吧，你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支配更多的人。以你的能力，说不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到时候，就算让我死也不是件难事。”
“如果你说得只有这些废话，那么准备在法院见吧。”
“我要纠正你两点错误，第一，这些不是废话，如果你不愿意加入的话，你妹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少年的头嗡的一声，思考与呼吸都暂停了。他粗重地喘息着，狠不得从手机里把对面的男人揪出来撕碎。
“第二，法院里还有我们的同志，希望你别抱希望。”明显的炫耀与得意，不过也让今朝对他们的眼线之多暗暗吃惊。
“你们在哪？”
“当然是云海园，这附近唯一的别墅区，你家不就在这里吗？”
看来不是骗人，这些家伙的能量惊人，这么快就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但到底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偷偷调查这件事情呢？我几乎没有拜托过人，难道是……
今朝立刻想到了几个人，但无法确认是哪个。眼下之急是稳住这些毒犯，绝不能让今夕受到伤害。
“加入你们可以，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条件很多嘛，说来听听。”男人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耍花样。
“不能逼我吸毒，不能对我妹妹出手，不能让我害别人。”今朝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哈哈哈哈，三个不能吗？有意思，不过你自己想想，加入了我们，还有不害人的可能吗？”对面似乎想起了好几个笑声，今朝努力分辨着，估计着他们的人数。
“至少……我不会……直接伤害别人。”少年的内心却默默想着，如果有人伤害了今朝，逼死了罗道，那么他一定会报复的。
“就算是小鬼，像你这么天真的也不多了，不过你迟早也会变成一条毒蛇的。把你发现的东西打扫好，然后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男人非常嚣张地挂断了电话。
今朝的胸中掀起了滔天的杀意，但他还保持着一点儿冷静，这些家伙一直监视着篮球社，这里极有可能安装了摄像头，最好还是先照他的话办。少年把白色结晶扫到一起，装进袋子倒掉，但他在一个死角偷偷用纸巾包了两包放在兜里。至于扎破的篮球，随手就把它丢进了垃圾堆。
办妥了一切，他骑上脚踏车，心急火燎地冲回了自己家。家里没有彪形大汉，也没有墨镜男，今夕一个人在大厅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家里没人来吗？”今朝没有放心，他四击张望着。
“没有啊。哦，刚才有几个修下水管的工人来过，已经走了。”妹妹支起身子，疑惑地问道，“哥哥出什么事了？你额头上直流汗啊。在学校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少年打着马虎眼，溜进厕所。“是这里的下水管吗？”
今朝翻找着，果然发现一张纸。
一张桌子，一方格子。四十张桌子，一座监狱。
这是老道写的，下面还有别人的字迹。
这次只是问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今朝没有骑脚踏车，他和今夕一起坐校车去的学校。对妹妹的说法是脚踏车有了状况，实际上他担心毒犯们变卦，毕竟全是危险人物，说过的话完全不能相信。
“讨厌，哥哥你靠太近了。”今夕脸微红着，小声对他说。
被一提醒少年才发现自己几乎贴着今夕的胸，如果是别人肯定要喊着色狼踹过来了。他急忙往后退，结果又碰了别人。他这才注意校车上的人很多，他不好意思地问道：
“人太多了。平时人也这么多吗？”
“不会啊，我们学校不少人都是父母开车接送的。”今夕偏着头，似乎也觉得奇怪。
“也许是凑巧吧。”今朝小心地没有把“父母”这个话题接下去，这也是两个人的默契。
“嗯。”今夕点点头。
“说起来，最近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你吧。”少年不动声色地问道，虽然他觉得那些毒犯要跟踪今夕也不会让她发觉，但如果能有一点点儿的线索也好。
“可疑的人？你是说痴汉吗？”妹妹眨着眼，疑惑地看着少年。
“呃……”对于今夕的误会，他可以理解，但现在不是关心那些事的时候，他挠挠头。“不是这类型的，我是指类似私家侦探那样的监视偷窥。”
“我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今夕又想了想，“如果不算学校里那些往我桌子里塞情书的人，应该就没有吧。”
没有可疑的人也好，只要自己多留意就好了。今朝稍稍放心，又打趣道：
“果然受欢迎的人经验就是不一样。”
“哪有？又在取笑我了，中午请客！”今夕假意生气道。
“好好好。”今朝笑着伸出右手，忽又想到是在校车，于是尴尬地缩了回来。
还好没摸头，不然又被数落了，少年庆幸着，完全没留意旁边的同学用着鄙视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恶，那是哪个混蛋？竟然敢沾钢琴公主的便宜。”
“他竟然还想摸副会长的头！”
“喂，110吗？我在校车上发现一个色狼。”
“你们没犯白痴了，那是今夕的哥哥。”
“大舅子早上好！”
被流言蜚语包围着的兄妹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学校，虽然很担心妹妹，但少年还是和她点头暂别。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今朝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史书，忽然有人叫他名字，抬头一看，班长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少年合起书，问道：
“班长叫我有事吧。”
“嗯。”郑付雷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很抱歉地低头说道，“班上想为罗道献花……”
“班费吗？”今朝准备掏出钱包。
“不，不是的。”班长拼命摆着手，“因为要派一个代表，他在班上和你的关系最好，所以就想着能不能麻烦你。”
今朝自然不用像弄别扭装深沉的小孩那样拒绝，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理由更有义务接受，就点了点头。
“那下午放学后，我来找你。你不要先走了。”
“没问题。”少年竖起手表示了解。
郑付雷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拍着胸舒气地离开了。
今朝扭过头看着老道的座位，回想着那天他的笑容。
人可以骗人却骗不了自己，你装着那么开朗，内心又是怎样的呢？
是无助的挣扎还是放弃的绝望，是愤怒的呐喊还是空虚的压抑。无论如何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那么这就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说着不要找真相，你还是告诉了我凶手的线索，那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我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时机把他们一网打尽，但为了不让今夕受伤，你还要多等一会儿。如果占卜师说的真的，你还可以复活，如果能赶在校庆前，我们再一起胡闹吧。
点午餐的时候，今夕再次看到了雨衣男，她用手肘磕了磕老哥。
“真讨厌，又是那个怪人。明明不是下雨天也穿着雨衣。是不是……”她用手指了指头。
今朝正在考虑尽量多找借口呆在她身边以防意外，感觉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
“最近他经常出现吗？”
妹妹凑到他的耳边说道：
“是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回。”
“感觉这人有点儿不正常，不会从雨衣下忽然掏出一把刀吧。”今朝开始努力夸大危险，或者说吓唬今夕。
“我有点儿害怕，要不换家店吃吧。”妹妹听了果然害怕了，开始往今朝的背后藏。
“没事，以后中午我们就一起吃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感觉差不多了，今朝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老把小舟撇下不好吧。”今夕因为其他的原因犹豫着。
小舟是今夕的同班好友，在学校里两个人形影不离。
“没有关系，叫她一起来好了。”今朝既大度又随意地说道，实则为自己钱包默哀。
正好轮到他们点餐，少年的一张毛爷爷就这样交代了，他的表情也随着凋谢了。这个月才刚刚开始，饭钱变多了的话，要从其他方面节约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适合自己的零工。
用餐的时间里今夕不断地对少年说着对饭后甜点的期待和对雨衣男的畏怯，少年心不在焉地附和着，但他的确对雨衣男有一定戒心。
表面上今朝盯着自己的意面等待冷却，实际上他一直偷偷观察着雨衣男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觉得像个可疑份子，说不定就是毒犯。想到那些暴戾恣睢的恶人，今朝的胃口就消失了，居然威胁自己的家人，简直是黑手党的作派，现在的法治天下竟然有这样的蛀虫，真是难以置信。莫名地，少年的怒火腾地就燃了起来，右手握着立在盘子上，恨不得立刻在他们身上捅几个洞。
“哥哥，哥哥！”
今夕的声音把他拉回来了餐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今朝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很少控制不住情绪，最近明显火气太大。
“我是不是应该吃点儿黄连上清片……”少年自言自语着。
“是不是生病了？”今夕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不，并不是他，是餐桌上的甜点。
拜托你作戏也逼真一点儿！今朝内心里吐槽着，火气也消了。只是很伤心，原来自己的地位还不如甜点，不止伤心，更是在淌泪淌血。
“我不吃甜点，你一个人吃吧。吃得慢点儿，别噎着。”
今夕小小地欢呼着，一脸幸福的样子，而少年则就着血泪，吃完了人生中最痛苦用时最长的一顿漫长的午餐。
下午的时候，班长问今朝需要不需要她帮忙写个悼词，他拒绝了，觉得没有意义。人死了，除了复生与复仇还有什么可以慰藉他。
但这种想法在他站在攀登架后的那刻改变了，凝视着那片干涸的灰黑色，回想起罗道自杀前自暴自弃的最后一句话。
“人类就是这样无能，做不到任何事。”
少年蹲下，慢慢把花放在地上，低声向不在人世的老道宣告。
“我要向你证明，即使是无能的人类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复仇或复活，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其中一项的。”
“辛苦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班长也放下一束花，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嗯。”没有回头，今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脚步声消失后，少年缓缓站起来，纷扬的落叶如同下了一场黄金雨，他站在雨中抬头望着鲜血般的晚霞，右手上的印记若隐若现。
鲜花在风的吹动下越滑越远，但今朝没有追回的意愿。人要走要留，最终还是要看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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